2012/06/08

現實的悲劇,幻夢的迷醉 ─《神殿舞姬》(La Bayadère)

雖然有點對不起整修了一年多還沒修好的修斯,不過搭著7月份ABT要來臺公演《舞姬》的順風車,再加上沒辦法親至臺北看劇的遺憾,這邊就勉力把從去年便擱置的這篇文章給完成了。

個人作品,請勿轉載,謝謝
這是根據POB舞臺表演自製的《舞姬》海報,所以比較習慣倫敦皇芭的觀眾大概會覺得有點怪怪的吧?不曉得怎麼回事有點早期好萊塢「聳聳」的感咭,哈~用了一個禮拜的空閒時間、描到肌腱發炎又疊了2、30個圖層去完成它,想來實在有點不務正業(笑),畢竟現行的工作和美編設計有點遠了,做這個頂多玩玩而已...所以...歹勢,請不要太計較品質。畫面上的元素大抵上是打稿之後抓進電腦做成平面的效果,背景原本漂亮的皇宮牌樓被我簡化得有點過份,真是頗可惜的。至於為什麼是採這麼「平板」的色塊表現而不是華麗麗的圖像剪接,那是因為比起點陣圖的處理,我和向量圖還是熟稔許多(偷懶的理由,先自毆),再加上手頭上找不到解析度好的圖,我又沒辦法自己去拍(太難了吧~),所以最後還是放棄了蒙太奇的效果。拿這樣一張圖聊表對紐瑞耶夫與POB舞團的敬意,希望不要看起來太寒酸才好。




《神殿舞姬》,La BayadèreThe Temple Dancer,19世紀東方主義的美夢,20世紀芭蕾舞壇的奇葩,異國情調的嚮往,古典技巧的極致,遮掩的真情,無奈的背叛,燦爛而黑暗的宮廷,歡快但頹廢的妄想。如果要說那一齣古典芭蕾舞劇在華麗而矯飾的外表下能夠展現永恆而動人的意念,那我會說:「來看場紐瑞耶夫版的《神殿舞姬》吧。」



在我的經驗裡,《神殿舞姬》是個鹹魚翻身的好例子。《舞姬》雖然也是佩提帕(Marius Petipa, 1818-1910)的作品,但是它在臺灣的名聲卻遠遠不及柴可夫斯基三大,不僅相關出版品少得可憐,來臺演出的舞碼也從未見過它的蹤跡,因此小烏鴉對它的認知最開始也僅限於藝術圖書公司出的《芭蕾舞劇欣賞》,還有些零零星星的網路介紹。

先說,即使從小有被父母親「強迫」看了些表演,少年時代為了「修養」有進過幾次文化中心恭逢其盛,可是我真正靜下心來、認認真真地欣賞芭蕾舞卻得一直要到2006年才開始。況且,就算是6年前,那時也不像現在能夠一口氣吃下整部舞劇(現在都得強調體力好了說),如果要持續專注地盯著螢幕,還是只能看重點的獨舞、炫示舞、雙人舞跟Coda(說聲抱歉,這個我不曉得這個要怎麼合適地翻成中文),或者像《玫瑰花精》(Le Spectre de la Rose)那麼短的作品,如果硬是要加進大群舞的部分,我大概沒多久就會不住釣魚,直到掌聲響起才知道到該翻周公的棋盤。

不過,對《舞姬》來說,最可怕的詛咒應該是《吉賽兒》(Giselle)。大學時代學校圖書館有個影音部,那時候我曾借過費瑞(Alessandra Ferri, 1963- )在史卡拉(Teatro alla Scara)演出的《吉賽兒》,可能是當時的涵養太差,那齣《吉賽兒》讓我對白色芭蕾冷感了好一陣子。於是,當聽聞「《舞姬》是古典芭蕾的巔峰之作」這種說詞,外加「幽美凍人」的黑暗王國32個幻影抬抬抬,讓我紮紮實實在第一眼之後立刻對它失去興趣:No~絕不,這種假惺惺的舞劇,休想再騙我看凸眼第二次。《舞姬》這悲慘(?)的命運直到去年才有所改變。當時我和綠咪正忙著一個新的遊樂用企劃案,正好要玩到幾齣芭蕾舞劇,有了這個契機,小烏鴉總算「腳踏實地」地好好啃了幾個舞碼,這才發現有許多東西其實並不是走馬看花可以體會的。(笑)



《舞姬》本身其實是部很成人化的作品。說它成人化,倒不是因為有什麼情色的場面,假若從這個層面來說,《茶花女》(Die Kameliendame)或《天方夜譚》(Scheherazade)都比它大膽得多。《舞姬》在這方面是相當含蓄的,甚至可以說是非常清純的。然而,若要深究,觀者會發現這篇故事的感性卻極其複雜,這是一場難以兩全的四角戀,又或者說,這是一場權貴夾縫中的小民血淋淋的寫照。我個人不是那麼喜歡原始版本,也就是現行倫敦皇芭、ABT採行的、號稱「一刀未剪」的馬卡洛娃(Natalia Makarova, 1940-)版,我對於那種神殿倒塌、然後男女主角一同走向天國的安排有些難以消受,總覺得故事一旦拿這種方式「解決」,好像大大打了深度的折扣,一如王子公主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一樣,會讓我的同理心瞬間清醒。這種感覺...拿另一齣芭蕾舞劇來解釋好了。

《天鵝湖》(The Swan Lake)的劇情相信大家應該都不陌生,沒看過表演至少看過童話書。該劇的結局有好幾種版本,有惡魔死了、王子公主得救的,有惡魔、王子、公主三人同亡的,但是當我首度見到紐瑞耶夫(Rudolf Nureyev, 1938 - 1993) 1967在維也納演出的《天鵝湖》時,我第一次為這部故事掉下眼淚──先說,這個結局真是有始以來最令人「心靈受創」的,惡魔勝利了、公主變回天鵝走了,而最重要的齊格飛王子──竟然沉進水底死掉了!我曾在亞馬遜上看過某個讀者的評論─"What a terrible Ending!"是的,多麼殘酷,奧狄特奮鬥了那麼久終歸徒勞,而犯了錯的齊格飛─他根本不能回頭,終究,森林的靈魂、霸權的持有者─羅伯特永不凋零,他得意洋洋地淹死了王子,帶著天鵝回到他的領土。然而我必須承認,看過一次紐瑞耶夫的《天鵝湖》之後,我再也沒辦法衷心說別種安排是最好的了,雖遠猶近的真實,如夢似幻的哀傷,唯有透過那種無奈、心碎、遺憾的痛楚,飄向高處的尾聲中才能得到昇華,不是說結局一定要悲劇的好,我也厭惡為悲而悲的惺惺作態,但是,像《天鵝湖》這樣一篇訴說著真愛難尋的故事,此般深沉的苦澀才能說出最強而有力的說服。

同理,《舞姬》也是,而且它的慘烈比之《天鵝湖》實有過之而不及。

無法破除慾念的大祭司迷戀著妮基雅(Nikiya),為了她,他出賣舞姬的情人索羅爾(Solor),密告兩人的誓言,打算讓國王處死這不忠的駙馬爺。而昨晚才對著聖火發誓的索羅爾,今日面對公主的婚配,雖不甘不願,但為了不讓過去的努力付諸東流,還是牽著嘉桑娣(Gamzatti)的手完成訂婚儀式。眾星拱月的公主,知道未婚夫心裡早已有人,於是她召來了舞姬,動之以財、勸之以威,階級的懸殊,女人的戰爭,讓妮基雅憤而舉刀相向。遭人背叛的妮基雅,在婚禮之夜獻上最後的舞,她付出了愛,換來了死,解藥在手之際,她放棄了生命,徒留懊悔的索羅爾,在國王與公主離棄的背影下悲泣。沒有人能夠懲罰國王或嘉桑娣,甚至是大祭司,只有索羅爾,他犯了錯,再也不能見到他的愛人,思念與痛苦如影隨行,讓他潦倒地坐在破敗的神廟,用濃濃的鴉片麻醉自己。迷濛之中,他看見妮基雅,在層峰筆岫中化為絢爛的幻影,他追著她,淹沒在夢境,他甘願醉死在白煙裡,為她牽著白紗,哪怕他此時不再是個將軍,只要能讓他永永遠遠地陪伴在她的身畔,就好。

紐瑞耶夫1992年在POB推出的版本去掉了眾人陪葬的橋段,讓我由衷地感動。《舞姬》的悲劇來自於社會的畸形,也許索羅爾應該堅拒「少奮鬥30年」的誘惑,但是在如此毫無保障、權貴一掌就可以拍死英雄好漢的年代,讓他做下了這樣的選擇,清高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沒錯,他應當受罰,可是霸占著一切資源的國王與公主呢?還有那名分明身為神職人員卻意圖不軌的大祭司呢?如果說索羅爾犯了錯,那麼逼迫他趨炎附勢的社會難道沒有共業嗎?無怪乎最開始的版本要讓神來懲罰這一群人,讓原本充滿祝福的婚禮變為血腥的災難現場,妮基雅手纏白紗引領索羅爾,這般殘缺的圓滿不過是對觀眾聊表安慰罷了。可惜的是,身在現實中的我們都知道,不公不義不可能立即鏟除,法國大革命在歷史上赫赫有名,但是它也要走了兩個世紀之遠才漸漸達到初衷,而假使以全球的眼光,那種種的蝴蝶效應,這自由的路途不曉得還有多麼長久。所以,《舞姬》不需要濫情地懲罰所有的角色,因為那太過童話了,在上層階級的夾縫中,小人物踏錯一步就全盤皆輸,今天既然索羅爾自己作了抉擇,那就讓他自己接受報應吧,即使有太多的不平,然而生為平凡人,那就是他的命了。懷抱著永恆的無奈與遺憾,在這齣戲裡,我看見了最真實的破滅,與破滅之後泉湧而出、無比的感動。



這樣一篇將劇情集中於人性處理而非帝國主義自我中心的作品,不曉得當出撰寫劇本的人是怎麼想的。《舞姬》生於19世紀東方品味風起的年代,那時候的歐洲經過理性主義的洗禮,在全球各地春風得意。他們瘋狂地劫掠遠東,然後為心中這塊衰落卻又充滿歷史風情的神秘國度包覆層層情色而原始的面紗,想像在遙遠的東方,繚繞的燻香與堂皇的簾幕後躺著神聖而純潔的少女,在奢華又頹靡的床褥中,看見她的無瑕與渴望。真是荒唐的妄念對吧?可是在當時父權至上、衛道盛行、厭女與聖母情節交錯的世界裡,這種觀念可是非常受用的。而說到印度情調的故事,其實取之為背景的作品不在少數,像《拉克美》(Lakmé)、《採珠人》(Les pêcheurs de perles)都是,雖然其間欠缺考證,以今日的眼光往往令身在東方的我們啼笑皆非,但是對19世紀的男士來說,他們要的只是個與女權運動者相對、貞潔而柔順的東方美女,至於她與現實之間的關連,自然是愈少愈好了。她們通常是傳說中如幽靈般的存在,是鬼魅,更是妖精,彷彿輕煙一縷。所以也難怪《舞姬》最後一幕會以渺渺茫茫的喜馬拉亞樂園為背景了。

然而,相較於《拉克美》,《舞姬》的故事畢竟有印度文學為根基,因此就算它的歷史性比起現今的電影,如《帝國玫瑰》(Jodhaa Akbar),仍然差距甚遠,也不至於像《拉克美》那樣全然陶醉於殖民主義者的自我神話。

最早以La Bayadère為名的戲劇出現於16世紀的葡萄牙,接著事隔300年後,在19世紀初期浪漫芭蕾興起的年代,由塔格莉毆妮(Marie Taglioni, 1804-1884)演出了一部以歐伯(Daniel François Esprit Auber, 1782-1871)的《神與舞姬》(The God and the Bayadere)為藍本的芭蕾舞劇,該劇本現已失傳,當時的轟動帶出了後來由印度舞者Amani演出印度舞版本的《舞姬》。該部《舞姬》取自高提耶(Théophile Gautier, 1811-1872)的同名小說,而該小說又是以4世紀的印度詩人Kālidāsa所作的長詩改編。故事描述具英雄氣概的舞姬Sakuntala與Solor相戀,但是最後Solor卻離棄她而與Hamsatti公主結縭,留下Sakuntala在荒野中哀嘆。從這段概述可知,高提耶的這部小說就是《舞姬》的原型。爾後佩提帕便將這個劇本帶到聖彼得堡,以明庫斯(Ludwig Minkus, 1826-1917)的音樂為底,為當時的首席Ekaterina Vazem (1848-1937)編寫了《舞姬》這部戲碼。該劇與《天鵝湖》同年首演,不同於《天鵝湖》坎坷的命運,它甫一演出便大獲好評,更從佩提帕的眾多舞碼脫穎兒出,成為20世紀仍然繼續通行的古典芭蕾舞劇。

Sakuntala的插畫

現今的《舞姬》有許多錄影版本,我個人最鍾愛的還是1992年巴黎歌劇院的演出。雖然根據飾妮基雅的Isabelle Guérin說,當時準備的時間很短,只有三週,而畫面上不熟練的痕跡比比皆是,不過可能是因為紐瑞耶夫就在現場的關係,基於對快過逝的他的感懷,舞者非常賣力,表演真情流露,那種情緒是別的版本無法比擬的。特別一提的是,個人認為飾演男主角的Laurent Hilaire是眾家版本最優秀的,他成功地詮釋了索羅爾這個令觀者愛恨交織的複雜角色,他的躊躇滿志、他面對愛與權的掙扎,在深度的挖掘上其他人難望其項背;而Isabelle Guérin的表現也很令人激賞,她完全呈現出紐瑞耶夫意欲表達的內涵:她是個社會底層的小舞姬,縱使有才卻無權無勢,面對公主,她雖然憤恨卻又恐懼,對於索羅爾,雖怨怪卻仍懷抱愛意。他們兩人在聖火邊的相會,那段雙人舞既甜美又感情豐沛,總讓知道結局的我深深動容。此外,演出嘉桑娣這個吃力不討好的角色的Élisabeth Platel也是朵奇葩,身為前輩的Platel技巧自然不在話下,特別是公主其實是個「很學院」的女角,但是,個人覺得她最重要的表現在於她真切的表達了嘉桑娣殘忍、虛榮的一面:妮基雅算什麼?索羅爾又是什麼?她是公主,她理當得到最好的,而假若這個索羅爾已經不是最好的,那就讓他萬劫不復吧。她是會冷靜頷首,承認是她將蛇放進籃子裡的人物,她一點也不在乎是否奪去某個人的性命,她的憤怒、她的爭執不是為愛,而是為她高傲的自尊,她一直美麗得令人害怕,冷酷得令人心寒。 Guérin、Hilaire與Platel三人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平衡,使這齣《舞姬》訴說了更深入、更強烈的意涵。
說這是我最鍾愛的版本一點也不為過,Guérin那個痛心又悽慘的目光,舞畢後近乎虛脫的表情,詢問索羅爾時賭氣又認真的眼神,都非常的有感染力。而Hilaire在傳達索羅爾五味雜陳、焦慮、心慌意亂、心虛的態度上簡直毫無破綻,雖然第二幕的Ending Pose用親嘴的看起來很好笑─抱歉,說個沒情調的,不是不該親下去免得中毒嗎?─但是真正有血有肉的索羅爾不該就是這樣嗎?(根據後來拍攝的記錄片《舞者的夢─紐瑞耶夫之〈舞姬〉》,他們把這個動作改了,真是謝天謝地)此外,Platel的表現實為畫龍點睛,相較於索羅爾與妮基雅,嘉桑娣的個性並不明顯,但是有個很重要的地方是─她是個公主!在網路上流覽過許多版本,發現女舞者多抓到嘉桑娣的壞,卻沒掌握到她的威儀─嘉桑娣的冷血、殘酷來自於她是個公主,臣民之於她不過螻蟻而已,要殺要剮根本毋需掛懷,那段當妮基雅怒問是否是她將蛇放進籃子裡時,她毫不閃避地承認,甚至面對索羅爾的質問她也毫不退避─她完全不考慮是否引起索羅爾厭惡,這樣的表現真是太真實了!索羅爾若怨恨她也就罷,反正她殺死妮基雅,早已扳回一程,讓這對與她作對的男女知道誰才是老大,生而為公主的她,婚姻不過就是個手段,一場聯盟,一張面子,其他的愛與信任…根本沒那必要。

不過,即使我個人這樣推崇POB的演出,但是現行最常見的版本還是馬卡洛娃版的《舞姬》,歐洲最早採行這個版本的英國倫敦皇芭有兩部影像記錄,一是1992年與POB打對臺的首演,一是2009年由Tamara Rojo與Carlos Acosta連袂演出的現場記錄。我個人比較喜歡2009年版的選角,因為1992年的人員安排──面容瘦削的Altynai Asylmuratova在化妝下一副刻薄樣,只會跳不會演的Irek Mukhamedov看起來像的愚笨的男主角,偏偏飾演公主的Darcey Bussell滿臉委曲──形成一種古怪的氛圍,反倒讓觀者同情起嘉桑娣,而只想把男女主角這對犬男女踢進陰溝,這種有違原意的情形我覺得並不是好的配置。但是1992年有個很重要的優點─就是馬卡洛娃這時還沒有把妮基雅絕命之前的印度舞拿掉,那段有點Mad Scene氣味的段落是妮基雅眾多舞蹈中我最喜歡的部分,可惜馬卡洛娃卻把它用一段很沒感染力的音樂替代掉了,坦白說這是馬卡洛娃版一直很不得我心的另一個原因。那天看了馬卡洛娃1980年自己親自上陣的ABT版首演,讓我有點怨嘆,該不會是因為她節奏感不佳才把那段重節奏的音樂拿掉啊?

唔…這就是一直很不得我心的1991年倫敦皇芭的版本,多看幾次之後,我發現最大的問題出在那個笨笨的男主角,他一臉呆像快毀了另外兩位女角的賣力表演了啦!
相較之下,Rojo和Acosta的表現就自然許多,尤其是Rojo的妮基雅熱情奔放,Acosta的索羅爾憨厚老實,Marianela Nunez的嘉桑娣潑辣貴氣,這種直線條的表現雖然少了陰鬱的憂傷,卻讓整部作品好比一齣有些成人的童話,當觀者最後看見妮基雅牽著索羅爾走向雲端,背景響起Ending音樂的瞬間,真的會讓人熱淚盈眶。


這個是倫敦皇芭的預告片,怎麼講呢?雖然我對馬卡洛娃版有很多意見,但是不可否認的是,Tamara Rojo與Carlos Acosta演出的《舞姬》其實非常優秀,有種不同於POB版的可愛氣息,純真而甜美,讓觀者從開場的幸福到第三幕的感傷,發掘出兩人為命運捉弄的悲劇性,以一種爛漫的態度,活脫脫演出小人物的無力與苦澀,這點是我一直很欣賞的。又,Rojo那段被蛇咬到的演出真是太傳神了,讓我一整個毛到不行。但是,雖然舞者很棒,可是這版服裝設計,哎~我真是一點也不喜歡,那件妮基雅初登場的白衣服為什麼要在胸前拉個十字架呢?即便做得亮閃閃還是令人看了很不痛快;然後那件紅色波斯風格的「蛇舞裝」讓Rojo看起來很五短,實在不頂好;偏偏應該要華麗麗的「黑暗王國幻影裝」卻讓人覺得做得有點隨便,八成是加了太多縫線讓我有點不愛吧?最後那件「陰魂不散裝」勉強ok,但是…唉,我就是不喜歡單純的褲裝,怎麼不加件外裙呢?



馬卡洛娃版另一個大製作的錄影是2005年史卡拉歌劇院的《舞姬》,由Svetlana Zakharova 、Roberto Bolle與Isabelle Brusson合演,它應該算是馬卡洛娃版在義大利的首演吧?該作與2009年倫敦皇芭版的整個安排都很類似,劇情上的表現這邊就不再贅述。不過,該作中Bolle的索羅爾不同於Acosta的憨直,反倒像愁眉不展的有為青年,有種好萊塢式的偶像氣質,這種明星光采在舞者群中相當罕見──這樣評論不是說Bolle有那種浮誇的特質,相反地,依據他在其他作品中的表現,個人認為Bolle的舞蹈是樸實又穩健的,一如米蘭畫派莊重厚實的性格,只是那張帥氣的面孔...哈,搭索羅爾這個角色有點奇妙。就整個表現來看,比較有趣的是那段妮基雅被蛇咬傷的地方,向來熟練的Zakharova竟然發生「找不到蛇」的慘況,看她手忙腳亂把長長的蛇拋下的情景,實在讓人發噱,不曉得該怪舞臺後置人員沒把蛇「裝好」,還是舞者累昏了一時失手呢(笑)。談到妮基雅,史卡拉選用的這名出身波修瓦的Zakharova,是妮基雅的招牌人選,她帶著淡淡愁情的嬌柔,讓她的舞姬有著俄羅斯式的憂鬱,呈現出一種獨特的美感。在網路上可以找到她一牛車的影片,有官方的錄影,也有觀眾自行拍攝的片子,不同年齡的不同表現,有精緻的舞臺,也有「簡陋」的布置,比較起來也十分有趣。

這就是史卡拉的影像記錄,請看05:03的部份XD,可能是魔鬼氈太黏或是蛇藏得太底下了,唉呀,這個紕漏出得實在太可惜了。整體來講,Zakharova的表現可圈可點,她身材頎長,其實要做阿拉伯式有點辛苦,但她還是做得很漂亮,特別一推的是她把花籃丟出去那嚇壞的神態以及看著索羅爾離去的背影時露出的表情,雖然說我一直覺得俄籍女舞者比較不重作表,可是很顯然演過這麼多場的她在這方面下了相當的功夫。



在她眾多的表演裡面,我特別推薦她2005年在莫斯科大劇院與Igor Zelensky及Maria Alexadrova合演的舞劇,這段影像雖然畫質不佳,拍攝角度一如往常的俄國劇院錄影,粗糙非常,然而說到他們對悲劇性的處理確實獨道─紐瑞耶夫的體認應該也是源自於此吧?不同於馬林斯基(Mariinsky)或POB採行的、沒有神殿倒塌的版本,故事到了最後,波修瓦舞團讓索羅爾遇上了地震,但不同於馬卡洛娃版世界末日的收尾,這邊受難的人只有索羅爾──只有索羅爾!他頹唐地在喜馬拉亞山角下作著美夢,一陣天崩地裂粉碎了他的空中閣樓,美麗的妮基雅消失在頹圮的欄柱間,只留下孤獨的索羅爾在絕望中嚥下最後一口氣。多麼讓人晞歔的結束,回憶起開頭兩人在聖火邊的誓約,直讓人忍不住一掬同情之淚。

此外,馬林斯基,也就是以前的基洛夫(Kirov)也有錄像作品,我手頭上有的是由Daria Pavlenko與Leonid Sarafanov合演的版本。劇情安排與POB版相同,都去掉了神殿倒塌的部分,從這邊來看,我猜想紐瑞耶夫對此段的簡省很可能得自他早年在基洛夫的演出經驗。不過這個版本的錄製與剪輯都極為簡陋,畫質頗糟,飾演妮基雅的舞者狀況顯然不佳,所以這邊我就不特別介紹了。據說馬林斯基劇院比較經典的是1977年由Gabriella Komleva、Rejen Abdyev、Tatiana Terekhova演出的版本,也許改天再把1977年的這個版本買來仔細研究好了。





寫到這裡,忽然發現我把文章的重心放在戲劇性與舞者的演技,對於舞蹈本身、技術層面的部分著墨甚少。我必須承認我對芭蕾舞的認知仍非常淺薄,要我單純欣賞足尖技巧、手部的柔軟運動,或是各個立姿的美感其實並不容易。不過,也許是外行人的偏執吧?我看劇還是喜歡總體藝術的感覺,我希望舞蹈的肢體語言還是能夠以角色的情感為尊,沒有情感的動態,即便技術再怎麼高超都還是罔然,就好比法國學院派的畫家個個技巧精湛,但是比起浪漫主義畫家,總覺得少了點動人心絃的力量。對我來說,出身古典芭蕾的《神殿舞姬》之所以能這般感人肺腑,不是舞步多麼困難或第三幕那影斜式多麼的華麗,個人覺得,它最重要的是表現了人性的衝突、兩難的抉擇與破碎的美好,在我眼中,它勝於《吉賽兒》、《仙女》或《唐吉訶德》不是因為它有著金碧輝煌的布景、壯盛的群舞或東方情調的唯美,最重要的是它講述了真正的人的故事,它的內涵足以引發觀者心靈深處的共感,即使明庫斯的旋律太過歐式洋京濱、蘭其貝利(John Lanchbery, 1923-2003)的管絃對位略嫌扁平,我還是會一遍一遍地沉醉在音樂與躍動的人影中,為它的歡笑與悲傷深深嘆息。

沒有留言: